——解析复旦张江新药研发的创新智慧
文汇报首席记者 任荃
造一枚“导弹”,满载着药物,一路躲避免疫细胞的“拦截”,直捣肿瘤——近日,一个名叫“里葆多”的国产脂质体阿霉素在国内上市。这是继美国强生公司的Doxil之后,全球第二枚阿霉素“导弹”。作为乳腺癌、淋巴癌等癌症的一线化疗药物,它的问世将使国内患者的用药成本降低1/3。
用脂质体技术制造的靶向药物,被称为“制剂界的皇冠”,20年来在中国未有突破。此次,一家扎根张江“药谷”的中小企业——上海复旦张江生物医药股份有限公司,用了6年时间就摘得“皇冠”,在业界引起不小的震动。
坦率地说,对于骨子里“只想做专利药”的复旦张江而言,仿制高难度“载药导弹”并未让它尝尽创新的快感。但在一盘“创新理想与生存现实对弈”的棋局中,“里葆多”却是“下棋人”有意安排的一颗一石三鸟的棋子,用以化解资金、技术、国际化三大难题。在复旦张江13年创业路上,布下过许多类似“里葆多”的智慧棋子——一边与现实机智周旋,一边为理想耐心坚守。
“融资高手” 其实很理想主义
若在几年前,复旦张江也许会把有难度却非原创的“里葆多”卖了。之所以留下来自己生产、销售,是因为在国内生物医药产业摸索前行了近10年后,这家“满脑子理想”的公司越来越明白:身处风险大、周期长又缺乏创新土壤的新药研发领域,企业不能不“放低身段”,要善于为自己充电续航。
从一开始,立志做创新药的复旦张江就没有指望一帆风顺走到底。公司董事长王海波清楚地知道,“国内外任何一家生物医药中小企业,都无法一次性筹集到支撑你走完新药研发全程的资金。你能做也应该做的,是不断向外界展示手中成果的价值。”正因为较早认识到了这一点,复旦张江被业界称为“融资高手”。
上世纪90年代末,一种名叫“重组人tPA”的基因工程药物在国外诞生,立即成为治疗心肌梗塞的首选药物。国内多家单位纷纷启动研究,却不得不在技术门槛前止步。这时,一遇挑战就兴奋的复旦张江,经过潜心研究巧妙化解了难题,顺利拿到临床批文并成功出手,换来1500万元转让收益和每年5%的销售额提成。
自1996年成立以来,公司已向国内外制药公司成功转让了七八个项目,合同金额超过3亿元。这样的融资业绩在“药谷”并不多见,但王海波并不愿以“高手”自居。于他而言,转让并非为了盈利,而是一种维系创新的手段。“我很清楚理想主义者也要生存,必须得有自己的生存之道。”有时他甚至要忍痛割爱,将某些无暇顾及的新药苗子拱手出让。
在复旦张江的财务报告上,每年四五千万元的研发投入与高额的转让收益之间,其实仍有不小的缺口。很多时候,钱刚一到账,就立刻化作了实验室或临床试验中的瓶瓶罐罐,“融资高手”也不时遭遇“等米下锅”的尴尬。然而,无论多难,公司都会把最有潜力的项目留下来集中精力深度探索,哪怕走走停停;抑或以分利的方式寻求合作研究。
借项目搭建可持续创新平台
用卖产品、批文的钱,养活“长线投资”——复旦张江的研发策略并非就这么简单。
事实上,“里葆多”更像是一次实战演习。在它身后,陆续有四五个脂质体药物已经或即将进入临床研究,其中包括两个创新专利药。这些装载不同药物的“导弹”,无一例外都是在研发“里葆多”的药物传输系统平台上诞生的。这些同一家族的“兄弟姐妹”,不仅技术上一脉相承,还能共享设备、厂房等生产资源,包括从研究到中试放大、再到产业化,直至销售的完整团队。
同样道理,被相继转让的tPA、TNF受体等基因工程药物,留下的不仅仅是几千万元后续研发资金。在转让项目的前仆后继中,复旦张江攻克了从原核表达到真核表达等一系列基因工程技术难题。去年,公司的基因工程药物平台被国家“重大新药创制”专项列为关键技术平台之一。
上市不久的光动力药“艾拉”也许更能展示复旦张江的“滚雪球”技巧。它的化学成分“盐酸氨基酮戊酸”曾是国外一个用于治疗光角化病的老药。在与临床医生的一次聊天中,复旦张江赋予了“艾拉”第二次生命。去年重新上市时,它的适应症变成了尖锐湿疣,一种很难根治的性病。而在孕育“艾拉”的光动力药物平台上,两个一类新药“海姆泊芬”和“多替泊芬”先后浮出水面,前者能彻底根除“鲜红斑痣”这一世界难题,后者则能有的放矢地杀死肿瘤。不过,故事还没完。最近,公司又为“艾拉”发掘出一系列新的适应症。其中,用它治疗痤疮和宫颈癌前病变的疗效已初步得到临床验证。
借着一个又一个“引子项目”,复旦张江已陆续搭建起基因工程药物、光动力药物、药物传输系统、小分子药物和医学诊断产品等五个新药研发技术平台,为持续创新不断积蓄着力量。至今,在五大平台上相继诞生了20个候选新药(其中4个产品已上市)和43项发明专利。其中,抗艾滋病新药“尼非韦罗”和抗癌新药“多替泊芬”双双入选国家“重大新药创制”专项重点项目。
一家更懂市场的研究机构
在“药谷”,复旦张江算是“另类”——一家与“药谷”同时创立的公司,13年后还健康地活着,实不多见。更为特别的是,它还是极少数没有任何项目就开张的公司,“一开始,只是想做点研究”。
研究,可以说是复旦张江的核心和灵魂。在公司204名员工中,近一半属研发人员;极其朴素的三层办公楼内,除了几间办公室和会议室,几乎全都是实验室;而在公司常来常往的合作者中,十有八九来自中科院、二军大、复旦大学等科研“国家队”。难怪有专家在参观完复旦张江后形象地说,“你们更像是一家披着企业外衣的研究机构”。去年,这家以研究为“本行”的企业,被国家“重大新药创制”专项列为全国12家企业创新药物孵化基地之一。
虽说2002年在香港创业板上市,复旦张江至今未曾盈利。为此,王海波常常主动向股东们“检讨”。他知道,从短期利益看,研究药的不如生产药的,生产药的不如卖药的;但在寂寞的等待中,极有可能成就公司爆炸性的价值。好在这一路,股东们很宽容,愿意陪他一起走。
公司最早研发的新药是治疗恶性肿瘤的淋巴毒素,在复旦张江已“孕育”11个年头。在2002年开始的Ⅰ期临床试验中,公司发现病人有发热症状,毅然停止了后续试验,回到实验室再做机理研究。去年,相关研究成果在国际学术期刊《癌症研究杂志》上连续发表,不仅解释了病人为何发烧,还发现了新的作用机制。今年,根据调整后的Ⅱ期临床方案,淋巴毒素回到医院,继续它的新药征程。
当然,只要旁听一次管理层的讨论,你就会发现复旦张江与别的研究机构的显著不同。“一个项目上还是不上?推进到哪一步最为合理?我们总是从综合评估中寻找答案。”王海波说,复旦张江绝不会为了某个惊人的发现而孤芳自赏。
13年创业路有无奈,也有困惑,但教师出身的王海波总能把现实理解得很透。他常说,“我也追求创新、偏爱独特,但市场教会我应该怎么做。”比如这一次,“里葆多”完全有机会换个模样,通过设计上的小改动绕过强生公司的专利壁垒。但几经权衡,公司决定造一枚与Doxil一模一样的“载药导弹”,为的是及早探路国际市场,因为强生公司的专利2011年即将过期——“如果将‘里葆多’变个样,我们得花8年时间在美国做临床试验;而如果做得一模一样,我们只需花2年来证明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差别。”目前,“里葆多”的欧美市场开拓计划已经启动,有望成为公司实施国际化战略的跳板。
(文汇报:作者,任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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